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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是男主![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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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是男主!

鮮血滴落。

李聞蟬熟練地漱口,清洗水池,噴灑柑橘味的香氛,打開衛生間的門。

池映雪正抱著小貓,背對他坐在臥室陽臺的搖籃椅上。

午後的斜陽暖融融地映著她,黑發透出淡橘色的光。小手一下一下撫摸毛茸茸的白,與白色長睡裙融為一體。

察覺到李聞蟬的視線,池映雪回過頭。

李聞蟬笑著走了過去,搖椅前的小圓桌上,他的手機屏幕亮起來。

是秦書打來的電話。

李聞蟬眉眼一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手機倒扣,坐到池映雪身邊。

不接嗎?

李聞蟬玩她的頭發:“你不需要為那些人費心。”

池映雪靜默片刻,把已經睡著的泰泰輕輕放在膝蓋上。

「我知道她想見我。」

池映雪溫柔地看著泰泰,真的就像他們的小孩子一樣。

「讓她來吧。」

“小雪……”

池映雪搖頭:「別人都有媽媽。」

正常的人都有媽媽。李聞蟬的媽媽即使去世,也會在錄像帶裏溫柔地對他笑。

「我媽媽對我很好的。」池映雪輕描淡寫,「她會,親手給我做吃的,給我買很貴的衣服。」

嗓子好像有些悶。池映雪轉過臉,擔心地捉住李聞蟬的手:「這不好嗎?你別哭呀。」

李聞蟬不像是愛哭的人,此刻眼圈卻通紅。

醫生說池映雪哭不出來,這一年多來,都是李聞蟬在替她流淚。

秦書來的那天,陽光明媚。

李聞蟬特意提前和秦書談過,禁止提其餘不相幹的一切人和事。秦書對他針對池潤的手段倒沒說什麽,池潤讓她來當說客,秦書也終究沒說出口。

池映雪想和秦書單獨見面,會客廳大門緊閉。秦書手裏提著熟悉的飯盒。

保養得當的貴婦人依舊優雅美麗,只是已生出白發。面容與池映雪十分相似,圓眼睛,彎眉毛。

待秦書走後,李聞蟬小心地推門走近。

池映雪面色如常。李聞蟬松了口氣,手被牽過去寫字。

「你說我以後,是不是會變成媽媽那樣?」

“長相也許相似。”李聞蟬斟酌後道,“但池映雪就是池映雪。”

池映雪笑了笑,轉而寫:「剛才媽媽又給我帶了她親手做的飯菜,今天沒有糖醋小排。」

「她和我道歉了。」

秦書還哭著說,是李聞蟬告訴她池映雪並不喜歡吃偏甜口的食物,也不喜歡排類,大排小排筒骨都不喜歡。

秦書說,你不喜歡就應該早點告訴媽媽呀,為什麽要逼著自己吃呢?

池映雪安靜地和李聞蟬在一起坐了片刻,沒把這些陳年雜事告訴他,只是寫:「李聞蟬。」

謝謝你。

初夏陽光灑落在雪白小巧的鼻尖。池映雪第一次主動靠上李聞蟬的肩膀。

「我好像真的,好起來了。」

———

這是池映雪第三天獨自抱泰泰出門。

說是出門,不過在周邊的綠化帶溜達。但這已經很好了,醫生帶著量表來檢查過,池映雪每次都比前一回好上5%,不多不少。

李聞蟬站在落地窗前,視線緊隨院子外林蔭道間的池映雪。紫藤蘿已經不似從前繁盛,再遠處的向日葵即將綻開。

泰泰每天都會比從前長大一點點,遺傳了媽媽肥嘟嘟的身材,逐漸變成一團圓滾滾的雪球。

它被生產時就不順,先天心臟不好,幾個月大檢查出來的時候,李聞蟬十分自責。

不該給池映雪抱回來一個這樣的寵物,要是它不在了,對她傷害會有多大?

池映雪卻比他想的更堅強,知道了以後也沒流露驚惶,只是照料時更細心了。泰泰最黏她。剛被李聞蟬帶回來的時候還一個勁討好他,現在成天就知道和李聞蟬爭寵作對。

李聞蟬都懷疑泰泰哪天要是長嘴了會說話,指不定在池映雪面前怎麽說他。

有天早晨,池映雪掛著寧謐的淡笑,給李聞蟬做早餐。

李聞蟬特別熱衷於買雙人的同款。起初池映雪看見了,問了一句是不是情侶款,被李聞蟬義正辭嚴地糾正。

“是夫妻款。”

圍裙便是這樣。李聞蟬和她一大一小的圍裙掛在一起,他的那條常用,而她的嶄新如初。

其實池映雪做飯還可以,李聞蟬不讓她做而已。他說留學的時候國內外兩頭飛,便也懶得讓廚師來家裏做,自己對付對付,結果發現還真有做飯的天賦。說實話,池映雪看他不像。

這幾天李聞蟬精神不太好,今早還要去公司開早會,池映雪索性紮起頭發,做了他們常吃的燕麥蛋餅,又做了份沙拉。

廚房外的水吧裏,巧克力制品就沒斷過。池映雪做了兩杯熱可可,想起來一件事。

除了韓瀟,李聞蟬的朋友們都和池映雪同齡,20歲出頭的年紀,都在讀大學,算來快畢業了。

上回的宴會是他們正好放假,不過自那以後池映雪不敢見外人,所以再沒見過。家裏的泳池也被李聞蟬填平,改成了果園。

萬蘇瑤、章子健還有一位叫秋怡的同學都在京城。李聞蟬也是京城人。

胡摯就在南城本地,最近愈發愛來家裏蹭飯,每回吃完飯就被李聞蟬一腳趕出去,樂此不疲。

就在前天,胡摯來的時候,池映雪也給李聞蟬端了一杯摩卡。胡摯當時的表情,就和天塌下來一樣。

不遠處的樓梯跑下來一個失魂落魄的閃影。池映雪和李聞蟬對視,他才放松下來,無奈地走過來抱緊她。

“怎麽不等我一起做?”

池映雪一見他就掛上微笑,把可可遞過去。李聞蟬十分受用地品嘗。

池映雪指了指可可。

怎麽樣?

“好喝。你做什麽不好喝?”李聞蟬放下杯子,用鼻尖蹭她,“不信你嘗嘗。”

池映雪才不理他。她側了身走進廚房,將平底鍋裏的雞蛋餅覆熱一下。

滋。

應當有水不小心滴在鍋裏。此時加熱,和油星一起濺出來。

李聞蟬一進廚房就看見這一幕,連忙加速上前,把紋絲不動的池映雪拉到水龍頭下沖洗。

沒事的。池映雪還是笑著。

你看,連紅痕都沒有。池映雪笑得軟綿綿的:我沒事呀。

李聞蟬皺著眉,仍不放心,整個早飯時間都看著池映雪,確認她真的一如往常後才勉強出門,還是被池映雪硬推走的。

隔著大門,池映雪溫柔地看著李聞蟬。

李聞蟬又不想走了。

他像平時那樣俯下身,池映雪像平時那樣,手扶著門框踮起腳來給了他一個臨別吻。

“我會早點回來。”李聞蟬回吻她,“今天有沒有什麽想要我帶的?”

池映雪思考了一會。

「黑白配。」

李聞蟬沒有聽過這個東西:“什麽?吃的嗎?”

他說著就拿出手機搜索。原來是一種零食,似乎流行於他們的童年時期。

李聞蟬從小跟在老爺子身邊,連肯爺爺都是中學時考慮到昔日某位條件一般的好友才有所了解。

“黑白配……”李聞蟬看著他的黑西裝和池映雪的白色睡裙,挑起眉,“好名字。在說我們呢。”

池映雪笑著點頭。

對,我黑你白。

“?”李聞蟬糾正她,“難道不是該反過來?”

陽光照在他身後,轉個身就正面朝向。門檐下落著影,遮住玻璃房內的一草一木。

池映雪目送李聞蟬離開。車輛開出門,閃了閃車燈。

池映雪抿起嘴關門,透過貓眼看見黑色轎車慢吞吞地駛遠。

嘴邊的笑在瞬間淡去。

等回到房間,池映雪透過窗戶的倒影,看清楚她的表情有多麽冷漠。

題已經做完了。

臺球也能一桿清臺。畢竟她平日裏也沒別的事可幹,日日鉆研,還有李聞蟬空閑時手把手的教學。

現在就等即將到來的高考。

等她考上大學。等她能跟得上李聞蟬的腳步。

池映雪搖搖頭,跟不上的。她只能努力不給他丟人。

等那個時候,池映雪也想去盛池幫忙。李聞蟬太累了,她知道他不喜歡工作,也不想他那麽累。

等以後………

今天的太陽特別好,透過窗戶,一寸一寸照在池映雪的身上。

他們會有以後嗎?李聞蟬一定會有一個像太陽一樣明亮的以後。

可她會有以後嗎?

池映雪淡淡地想,好難啊。要是能感受到的一切,也像心理醫生的量表那樣簡單地操控出答案就好了。

窗外突然多了一道疾馳的影。

池映雪從地上坐起來,呆楞楞地盯著從車上下來的男人看。泰泰剛醒來,正在舔池映雪的手,她也沒有反應。

直到被從地面抱起。

熟悉的體溫,熟悉的味道。

黑與白的閃影交錯。

外面的天氣,忽然電閃雷鳴。

李聞蟬單手緊緊抱住池映雪,另一只手拉上窗簾,將突降的雷雨隔絕,又把泰泰抱去隔壁屬於它的小房間。

池映雪安安靜靜地坐在李聞蟬的臂彎,直到再次回到臥室,才輕輕推了推他。

你該去上班了。

“不去。”李聞蟬任性道,第一次用如此強硬的態度同她講話。

走的時候就覺得不對。李聞蟬捏起池映雪的下巴,讓她看著他。

池映雪很喜歡與李聞蟬對視的感覺,因為他的眼睛總是只看著她一個人。

可是現在,池映雪沒辦法聚焦,也沒有辦法笑。對不起。池映雪說。

李聞蟬抱緊她,不斷說著什麽,池映雪聽不見。

門窗都緊閉。窗簾被未知來源的風吹起,細微的縫隙透出外界疾風驟雨,灰蒙蒙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夏天的氣象就是這樣。朝陽暮雨,朝生暮死。就像夏天獨有的蟬一樣。

池映雪在心裏默默雕刻這個字。她問李聞蟬,蟬的聲音,是怎麽樣的呢?

李聞蟬說,他有在聯系國外最前沿領域的耳蝸研究室,只是沒有確定的結果,不想提前報喜。

“再給我一些時間好不好?等那個時候,我們一起去聽。”

池映雪沒回答。她又問,你知道魚是怎麽溺死的嗎?

自從那天沈下去,就一直浸泡在水裏。我以為自己好了,慢慢飄起來,但好像我錯了。

飄起來,只是和所有溺斃者一樣,輕飄飄地浮起,浮在陽光照射的水面。

池映雪機械地在那只溫暖的掌心寫字,這次輪到李聞蟬不說話。

良久。

李聞蟬解開領帶:“那我們就一起沈下去。”

……你該去上班了。

李聞蟬又一次沒說話。領帶隨意丟在地板,襯衫的扣子崩開。

皮帶捆住池映雪推開他的手,濕熱滾燙的舌與齒,很重地嚙咬她冰涼的耳垂。

疼痛襲來,池映雪多了些下墜感。沈重的身體縛住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執著、強硬地占有。

他在她身上,像一場唯獨對她暴烈的風雨。白色的閃電迸射於瀕死的魚,每一次都讓她短暫的覆活,感受到兩道交纏在一起濕淋淋的呼吸。

李聞蟬的吻沒停過,這裏或那裏,上下,左右,裏外。池映雪感覺她偶爾是塊軟橡皮糖,在他手背鼓起的青筋下變成任意形狀。

只是占有還不夠。他向她索要她主動的占有。池映雪沒有力氣,李聞蟬也不再像以往那樣慣著她。他對她太熟悉,遠勝過池映雪自己。

每一次的臨界點,他就離開她。到下一次又故伎重施。原本只有一次的生命,被他哄著,像能有兩回。

池映雪不能發出聲音,那又怎麽樣。李聞蟬教她張嘴,模仿他的口型。聰明的人總是一點即通,更何況他這樣吊著磨著她的性子。

池映雪念:李聞蟬,李聞蟬。一次又一次,念到後來也忘記追究李聞蟬都喊她念了些什麽,她說,要你。

李聞蟬讓阿姨把泰泰抱走,家裏只剩下他們。所有的門窗和窗簾都緊閉了,到了飯點李聞蟬就抱池映雪去廚房,去他們的吧臺,吃完飯要凈手,他抱她去洗手間。書房。臺球室。沒有一刻分開過。

池映雪在櫥櫃的玻璃倒影裏看見李聞蟬伏在她身上,餵她吃提拉米蘇。在鏡子裏看見李聞蟬寬闊的背遍布淺紅色抓痕。在房間裏的時鐘裏看見六次相同的輪回。三天三夜。

雨還沒有停。

池映雪伏在李聞蟬身上顫抖,無聲地流眼淚。

對不起。她說,我好累。我想快點變好……

“我們不急的。”李聞蟬翻身來親親她,“我永遠都在。”

「要是我好不起來怎麽辦?對不起,我真的好累呀。」

「李聞蟬。」

池映雪在李聞蟬的胸口寫字:「你有一點喜歡上我了嗎?」

每一次翻覆帶來的熾熱,很快就會在她指尖消散。

就像現在,每寫一個字,手指的溫度就涼一點,像在宣告他的努力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拖延。

胸膛下的臟腑,心理與生理同時如刀絞。

李聞蟬忍住這些天堵在喉嚨裏的鐵銹,嘶啞而鄭重地說:“我愛你。”

眼淚滴在李聞蟬的鎖骨。

池映雪爬起來,卻仍像癱在他懷裏:可是我好像沒法愛你。

“不愛我也沒關系。”騙人的。

李聞蟬的心跳驟停,很緊很緊地揪起來,只流露溫柔而安撫的笑:“……我愛你就夠了。”

“還記得我們一起吃雞柳那天的管家嗎?我讓他或者別人給你錢,去一個很遠,誰都找不到你的地方好不好?”

李聞蟬用柔軟的被子包裹住池映雪小小的身體。真是好小一只,怎麽餵都餵不胖。他寧願她像泰泰和泰泰親媽那樣,圓滾滾的。

李聞蟬想到,就像曾經聽沈星橋和邢芷說的那樣,她嫁給他是他處心積慮設計來的,並非她的本意。連老天也不讚成。

池映雪有一個精心保管的木盒子,為了它甘願溺水。她不讓任何人碰,時常背著他一個人撫摸木盒。

李聞蟬有不止一次機會單獨進入小隔間,每次都沒有打開。他尊重她,也不敢打開。萬一裏面裝的東西有關她過去傳聞裏那些情愫,李聞蟬會瘋的。

只是現在他想,那又怎麽樣呢?

李聞蟬:“只要讓我知道你在這個世界某處過的很好,就夠了。”

李聞蟬不信老爺子他們找風水大師那一套,連上香都沒有過。此時此刻,他直起身,跪在床單上,在池映雪面前第一次祈求:“好不好?”

池映雪不是這個意思。

她不想離開他,於是搖了搖頭,卻再沒力氣寫字或做出什麽口型。

沒法愛他只是因為……連自己都沒有力氣愛。

她慢慢地閉上眼,好像又一次被抱住,只是沒再醒來。

———

深夜的公安局。

下屬匯報李聞蟬如約而至,謝恩雅連忙起身,走向會議廳。

深紅色的木桌前,輪廓鋒利的男人沈靜坐在那裏,像一塊冰冷的頑石。冷色調的白熾燈光落在他身上,照得眉眼更加淡漠,身形依舊挺闊,卻清瘦頹廢不少。

“你來了。”謝恩雅想起聽到的消息,低聲勸道,“看開點,未必醒不過來。”

話雖如此,這實在是出於安慰。謝恩雅出身政界,消息網十分通達。聽聞那位池小姐因為心理問題產生生理上的自我防禦機制,精神陷入沈眠,與植物人無異。

甚至有不少人聯系起李聞蟬對池潤出手,向謝恩雅揣摩他夫人此態是否也是有意為之。謝恩雅知道不是,只是李聞蟬自己也從未澄清。

謝恩雅本想著這是因為李聞蟬一貫就不在意流言,現在看來,更可能是他沒心思處理。

李聞蟬:“不必看開。一定能醒過來。”

謝恩雅嘆氣:“大晚上找我,有什麽事?”

李聞蟬:“崔小瑛,王蘭,杜沸在你這裏?”

“對,前兩個還多虧你押過來。”謝恩雅靠上椅背,“杜狗更多虧了你,過程我就不追究了。可以告訴你的是,他肯定死刑,這兩年來找各種關系都無濟於事。”

聽說李聞蟬最近還在搞滎海。

也不知哪來那麽大能量,明明盛池和滎海旗鼓相當,謝恩雅卻聽她媽說李聞蟬快把那個劉老板整出境了。

李聞蟬頷首,淡漠道:“那把前兩人放了吧。”

“……什麽?”

“把崔小瑛和王蘭放了。”李聞蟬平靜道,“我會給她們安排好去處。”

謝恩雅的目光銳利起來:“你安排什麽去處?”

“我投資建設的精神病院正好要開業了。”

李聞蟬輕描淡寫,“她們很喜歡說話,我請回去好好說。”

“你瘋了!”

謝恩雅騰然起身,三兩步走去關掉會議廳裏24小時開啟的錄音設備。

“剛才的話我當你沒說過。”謝恩雅警告,“你已經把她們交給我們了,就該相信法律自然會制裁!而且考慮到池……貴太太的情況,已經判到六年了。”

“我後悔了。”

李聞蟬:“後悔把她們交給公安。”

“六年?你把她們先放出來,我把人殺了最低也是六年。”

“你他媽——”

謝恩雅差點沒一拳砸過去。她看李聞蟬那樣不像開玩笑,原地踱步半天,終於想到:“那你太太呢?”

“你不是說她肯定會醒嗎?”謝恩雅質問,“她醒了,你卻在監獄裏,誰去照顧她?”

李聞蟬的眉骨輕輕地擡起來。

面部柔和不少,像是僅僅被提起“她醒了”的可能性,萬物都變得可親。

二人在夏天悶燥的氛圍裏僵持,過了一會,李聞蟬緩慢道:“我去挖其他把柄,以及世界範圍內找最好的律師,爭取再判。”

“行。”

謝恩雅送他離開,終究還是道:“我作為警察,要維護法律,沒法幫你。但律師那邊我比你熟,會幫著找找。你……沒什麽,幫我向你太太問好吧。”

正好走到公安局門口。外面下著今夏纏綿的暴雨,藍灰色天空下,城市的剪影若隱若現。

李聞蟬回過身,鄭重地鞠躬:“拜托了。多謝。”

雨水一刻不停。

謝恩雅聳肩搖頭,苦笑了一聲:“……原來你愛一個人時,是這樣子的。”

原來你真的會愛上誰啊。

李聞蟬直起腰,側臉對著自天空降落的大雨,低聲呢喃:“這就是愛麽?”

“什麽?”

“沒什麽。走了。”

李聞蟬轉身,下屬打來一把白色的傘,他自己接過去,揮揮手讓下屬離開。

今天高考結束。池映雪的準考證已經打印好,就在李聞蟬兜裏。

剛考完的學生們冒雨聚會,到現在還不回家。李聞蟬走過一個拐角,遠離了公安局,有穿著校服的人放煙花。

黑色的皮鞋停下來,任由雨滴飛濺鋥亮的表面。

這就是愛麽?

對池映雪脫口而出“我愛你”,是發自內心,甚至不曾細究。可李聞蟬忽然發現,他的內心,從那時到剛才被謝恩雅點明,再溯至很久很久以前,都是一樣的。

此處是城區,學生燃的煙花不過兒戲。

屋檐下花火飛濺,與斜著落進去的雨水相互擊拳。

李聞蟬想起高二那年的跨年夜。

那個時候,他還不真正認識她。僅僅是想一起看一場煙花。

直到次日聽聞她走失,才驀然驚覺他有多在意。

——那也不過是在意。李聞蟬預感很準,從小就有聲音告訴他頗受上天眷顧。上天指引的投資就去做,上天不讓做的事就遠離。從一開始接近池映雪就會被莫名其妙地打斷,幾次交集後甚至發了一場持續半月的高燒。

索性分開,操縱棋盤,等時機成熟再名正言順出現在她身邊。而若不是回來後猜到池映雪在那裏不好,李聞蟬根本不會想到罔顧池映雪的意願直接結婚。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想法。

李聞蟬安靜地行走在雨地裏,越走越慢。雨水沾濕了纖長的睫毛,路過的煙火星點朦朧,和回憶裏重疊。

他錯了。

冬天的夜晚將蟬唱遺忘,埋藏在地底,直到今夏才隨著大雨沖洗破土而鳴。

那一晚遙遠彼岸的雪在煙花之下,比漫天絢爛更加耀眼。

李聞蟬愛池映雪。

愛了很多年。

———

秋天,池映雪的生日又到了。

二人的臥室被改造成療養室。早晨李聞蟬從池映雪身邊醒來,照例測了一下數值,親吻她的額頭,然後下樓去做蛋糕。

過道兩邊堆著搬家用的大箱子,泰泰穿行其間,輕而易舉跳到其中一個沒有封口的箱子裏。

李聞蟬把它撈出來,看清裏面的東西後,拍了拍泰泰的耳朵:“說多少次了。媽媽不喜歡別人動她的木盒子,醒來看見你亂踩,要生氣的。”

說完自己也笑。

生氣什麽生氣。有的人生氣也不過是鼓鼓腮幫,瞪你一眼,讓人只想親她。

泰泰根本不聽李聞蟬的話。池映雪不醒,它脾氣越來越大,刷一下就蹦到吊燈上。李聞蟬一個頭兩個大,正要抓下來,泰泰又跳回木盒子上。

“泰泰,我數到3——”

李聞蟬皺眉,“2。”

1……

啪。木盒子被它一尾巴掃到箱子底部,打開了。

李聞蟬走過去抓貓,無意識低眸,怔在原地。

藏青色圍巾柔軟如初。

柑橘香已經不見了,只不過以另一種形式,重新存留在李聞蟬身上。

鼻尖縈繞開很久很久前,在J國、街頭、跑車前聞見的氣味,和此刻衣服上的香氣重合。

“騙子。”

層疊紙箱間,吧臺上剛做好的提拉米蘇外。

蠟燭火光搖曳。李聞蟬低著頭,黑發遮住神情,淚或者笑。

“………還說你不愛我。”

———

搬家是為了給池映雪轉院。

國內最權威的相關研究團隊坐落京城P大。李聞蟬帶池映雪住進了這裏的VIP病房。

盛池那邊依然忙碌,甚至更忙了。李聞蟬京城南城兩頭跑,幸好萬蘇瑤章子健幾人都在京城,可以時不時幫忙照看。

即便如此,李聞蟬依舊不放心。總要親自照顧才好。胡摯還納悶過池映雪“睡”著,他有什麽好照顧的?看見李聞蟬一日三餐照常做後,不由咋舌:“圖啥啊?”

李聞蟬:“小雪要是突然醒來,肯定吃不慣外面的飯。她要是沒醒,這些飯就拿去餵小雪和我救助的那些流浪動物。”

又一年夏天,公司現階段的主要業務被李聞蟬徹底轉到京城。

頤養天年的池老爺子都出山說話:“雖然池映雪是我孫女,但我還是不得不問你一句,這是聰明人該有的做法嗎?”

“你就讓她待在京城,等醒了自然見得到,何必這麽折騰?誠然京城發展亦好,可人脈重新積累,你會很累;況且她不一定……”

李聞蟬平靜道:“小雪沒我睡不好,我沒她也睡不好。就這麽簡單。”

池老爺子擺擺手:“罷了。這麽看來,你倒是和你爸一點也不一樣。隨了我,大情種一個。”

李聞蟬不置可否,臨走前想起什麽,莞爾:“……他倒是還說過一句像樣的話。”

“聰明人麽,贏得利益。”

李聞蟬走進公司新裝設的觀景電梯,“這世上聰明人太多,不缺我一個。我不想做聰明人,只想做個笨蛋。”

城市的天際線一覽無餘。

遙遠的北方,有人等他回家。

“笨蛋,會贏得整個世界。”

這是他今年最後一次回南城,從總部出來,暴雨驟降。

航班取消。李聞蟬趁這一日空閑,漫無目的地在城裏漫步。

先走到江邊。江面翻滾,依稀能看見遠處的玻璃棧道和大橋。

不遠處的濕地公園承載幼時回憶。最後那三個日夜,池映雪意識迷離間,斷斷續續在李聞蟬的手臂,乃至身體各處寫下她記得起來的一切。

有次他們都用力了些,池映雪說,她想起來他們的初見,並不是虹文外小巷子一起吃雞柳那天。

李聞蟬的心猛烈跳動,以為是煙花大會,以為是高中校園裏,卻不想池映雪寫:「我小的時候,在濕地公園裏見到一個小哥哥。」

「後來我不得不放了他鴿子,那是因為我發了燒,沒辦法趕去。對不起……」她寫一字就一頓。

「我在你媽媽留下的錄像帶裏看見四五歲時的你,和當時差不了多少。原來是你呀,李聞蟬,我們那麽早就認識了。」

李聞蟬記得那個小孩子。

除了她提到的一切,李聞蟬想起來女孩在一起餵貓時塞給過他一顆糖。她不和他說話,李聞蟬卻懂了她的意思。

只有他們兩個沒有別的玩伴。

難過嗎?當然難過。可是吃顆甜甜的糖,就沒有關系啦。李聞蟬把這件事說給池映雪,她不大記得了,只是笑笑:「那應該是應光司,就是我在應家的弟弟給我的糖。我沒有零花錢,幫他做些事情,偶爾能討顆糖吃。」

「現在在你身邊,不缺糖吃,所以可以發現不喜歡就不吃,那個時候沒得選嘛,有顆糖也是好的呀。」

只是李聞蟬當時以為被她單方面“友盡”,從那之後也不吃糖,也不餵貓。

如果再來一次,李聞蟬想,池映雪不想吃的糖,就由他來幫她吃吧。

池映雪想餵不敢餵的貓,就由他來幫她餵。

李聞蟬隨意走進家商場,想起什麽,去買了條公主裙,郵寄到京城的家,就在醫院邊。又去負一樓超市買了黑白配,一個人坐在商場的等位區就著可可牛奶吃完。

池映雪那個小笨蛋,不知道怎麽看出來的,在第二天第五次之後問他是不是不喜歡吃巧克力。

李聞蟬把可可奶一飲而盡,紅唇一勾,傻呵呵地笑起來。

他走在不曾路過的人山人海裏,沒有開車也沒有叫司機,而是聆聽著萬千種聲音。

李聞蟬第一次擠了公交,又坐上地鐵。

這一趟是虹文開往玫瑰園,她會坐過嗎。

現在是六月中旬,地鐵裏播放給畢業生的祝福語。

“前方到站香忻路站,請準備下車。歲月匆匆,唯願相逢。祝各位畢業生,身體健康,畢業快樂……”

李聞蟬在南城七中附近的地鐵站下車。傍晚時分,雨已經停了,大片大片橘紅色的晚霞籠罩天空,老舊的城區路燈久久不修,亮著昏暗的黃。

查到的地址就在附近。李聞蟬走入一個逼仄的小巷,在一面生銹的大鐵門前駐足。

應家人早已付出代價。這裏的房產被李聞蟬匿名購入,他一步一步走上潮濕的樓道,打開那扇被人提前打掃過的門。

很小一間房,四口人住,也不過幾十平米。

全家只有一個臥室有空調。李聞蟬沒多逗留,根據池映雪的話,沈重地走向和廚房相鄰的雜貨屋。

門鎖是壞的,或者被卸掉,輕輕一推就開。

有潮味的紙箱並沒被清理,李聞蟬定定看了許久被折疊起來的行軍床,將其展開。

一個大紙箱壓在墻角,床甚至擺不齊。

李聞蟬忍無可忍,一把掀開紙箱,和墻面相貼處的夾縫裏忽然掉下一把生了銹的小刀。

紙箱背面露出來。

池映雪在上面刻下一個又一個“正”字,像在數著這裏的日日夜夜。

除此之外,還有些隨意落筆的算式草稿。她數學很好,同時很刻苦,李聞蟬知道。

李聞蟬坐在行軍床上,床板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雖然有人來打掃過,還是不可避免粘上灰塵。

他並不在意,就這樣漫不經心地躺下去。

雙腿在小小的床上根本無處安放,李聞蟬大致比對過,池映雪睡起來也必須蜷縮。

四周很安靜,能聽見他的心跳。每一下都揪在一起,疼得密密麻麻。

“鈴鈴鈴……”

專屬鈴聲響起。李聞蟬迅速接通,是醫生。

“李先生。”

醫生似乎在考慮如何開口。

最終用一堆專業術語沖淡口吻裏的遺憾,緩慢道,“整整一年過去,都不見起色。所以,太太應該沒法………醒過來了。”

李聞蟬早有預感。

聲音比想象中淡然,平靜:“嗯。”

通話掛斷,李聞蟬翻了翻相冊裏兩個人的合照。幾乎全是合照,還有他拍的池映雪。

李聞蟬牽起唇角,把玩了一下手裏的小刀。刀把是淡藍和白顏色相間,池映雪最喜歡的兩種顏色。

有鐵銹,有骯臟的灰塵,但足夠鋒利。

割起來應該挺快。

李聞蟬漾起深深的梨渦:“你說你也真是,那麽漂亮的小姑娘,上學時居然不愛拍照,想看看那時候的你都只能靠回憶。”

“早知道你這麽笨,我去學什麽商科啊。P大那個研究組水平那麽菜,就該我去力挽狂瀾。”

“你睡這麽久,泰泰也不高興。它半年前就不愛吃東西了,現在和它媽媽一樣,在寵物醫院裏看護著呢。怕你擔心就一直沒說。”

“……老婆。你說我們這一家三口,怎麽這麽分不開啊?”

小刀埋進腕骨,池映雪說過那道青筋很好看。

“…………別怕。”

許久未見的鮮紅湧動,李聞蟬盯著無名指上的婚戒,“老公來哄你睡覺了。”

砰!

血珠滴落。

差之毫秒就要迸射出來的那一刻,小刀被陡然襲來的氣流彈到墻面,深深紮入。

李聞蟬不耐地瞇眼,坐直身,不由分說地拔刀割下第二次。

小刀直接碎成渣滓,和脫落的墻皮一起湮滅。

“你瘋了!!”

一道機械的聲音降臨,“我昨天不是已經通過夢境暗示你就是這個世界的男主角了嗎?!李聞蟬,你可是氣運之子!”

“我設了那麽多障礙,你感受不到嗎?非要逆天而行!區區個配偶算什麽?沒了她,你明明可以輕松坐擁一切!”

聲音怒不可遏,“我現在還要告訴你,你費勁心機娶回來的那個池映雪不過是這世界邊緣副本裏的一個反面角色!池鯉鯉沈星橋之流在你面前尚且不足掛齒,而她是他們的對照組,本該早就抑郁寡歡銷聲匿跡在那個別墅!她怎麽配得上被世界眷顧的你!?”

“氣運?男主?”

李聞蟬冷笑:“別開玩笑了,誰他媽稀罕?”

“還有,你再說一句對照組試試?”李聞蟬從懷裏掏出一支靜音槍,“池映雪是我的妻子,我愛人。既然不想我死,就擺正你的態度,趕緊把我老婆喚醒。”

———

醫院病房中。

“我已經答應你再等這麽多天。你說只要讓平行世界的我老婆做任務,任務成功就會順利醒來。現在時間已到,你給我的電子設備也顯示進度到100%,我老婆呢?”

“噢。你還說要對平行世界的我進行考驗,用結果打我的臉,想必也沒有成功。”

綁帶形的炸//彈隨呼吸淺淺起伏,李聞蟬長眸微瞇,“要麽她醒,要麽我死,你選吧。”

天道扭曲道:“……你真是瘋了。”

它最後一次強調:“你最好想清楚。人有生老病死,你以為一個人在孤兒的情況下被頂級豪門收養,還沒有有力的繼承者與你爭權,是什麽人都能有的配置嗎?”

“所有有關運氣的屬性你都是滿分!別人倒黴患傳染病,你永遠不會;別人在二選一時豪賭,你永遠不會選錯;別人遇到逆境可能一蹶不振,你就是傾家蕩產了天道也會送你張彩票,讓你中頭彩!”

“有傳染病我就不出門,二選一還可以靠實力推測判斷,至於傾家蕩產,我有信心不會。”李聞蟬傲然,“我要是真的只靠你口中的男主光環行至今日,那就算來日一敗塗地,我求之不得。”

“或許真有人渴望一步登天。”

李聞蟬蔑視道,“背靠所謂光環奪得氣運,以此為榮,但其中不包括我李聞蟬。”

甚至這破玩意兒告訴他,他這麽牛原來還有光環的緣由在,李聞蟬都快惡心死了。

就好像努力了二十多年,有人冒出來說你是天才,純靠天賦異稟,搞得他的努力好像什麽也不是似的。

天道傲慢地瞪了李聞蟬一眼,被對方冰冷到淡漠的視線訕訕逼退。

天道:“……你愛怎麽樣怎麽樣吧。但我倒是要告訴你,你老婆不醒真不是我的鍋,我可是已經恢覆了這個世界正常的氣運。你還有池鯉鯉他們副本主角都是,池鯉鯉光環消失,池映雪按理來說早該醒了。”

李聞蟬目光懷疑,瞪了它良久,終於沒再說什麽。

扭曲的空間恢覆正常。李聞蟬靜坐了一會,慢悠悠地去隔間取下炸//彈收好,重新整理衣冠,和往常一般坐回池映雪身邊。

白茫茫的房間裏,吊瓶滴水可聞。

李聞蟬從兜裏取出棒棒糖,含在嘴中。

不得不離開病房的每一秒,煙癮就會卷土重來。但是李聞蟬不能抽,萬一池映雪立刻醒了,他沒來得及處理好身上的煙味呢?

更何況她說了,她很討厭。那他就不會碰。

反正棒棒糖和煙長得也差不多。李聞蟬換了一邊含,梨渦被頂出來。

“看來今天某人又吃不到提拉米蘇咯。”

李聞蟬把池映雪扶起來,用淺藍色的小梳子幫她梳頭發,整理劉海。

“馬上新年了。我最近聯系上了你在七中的好朋友,聽說你們三個以前會去寺廟裏上香祈福,還買同款的掛飾,你和我都沒有。”

二十七歲的男人,平時在外面呼風喚雨,比意氣少年時沈穩許多。此刻的聲音卻悶悶的,很有些委屈。

“還有池小雪,那個姓裴的你怎麽從來沒和我說過?啊?你什麽時候又多出來一個男性好朋友,你看看人家提起你時那眼神像話嗎?算了,你都沒提過,肯定不重要,我懂。”

當然沒人回應他,李聞蟬習慣了。

李聞蟬慢慢放下池映雪,親親她沒有血色的唇。長久註視,似乎時間都靜止。

“你不醒來,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眼眶染上一圈紅。

“我不能總是陪著你。還是說,我沒能早點遇見你。對不起,但你起碼醒來嘛,不然我怎麽補償你?”

“你說那自大狂讓你去做任務,做什麽啊?我本來說我去幫你做,它偏不讓,說要考驗我們……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連個實體都沒有,就一團爛空氣,還好意思指示我老婆。”

呼——

病房要保持空氣流通,今天天氣尚可,窗戶便開著。

北國冬日裏寒風呼嘯,吹起淺藍色的窗簾,不住地怦怦鼓動,像反季節的蝴蝶在裏面振翅、翩躚。

李聞蟬幫池映雪掖了掖被角,走過去將窗簾綁好。

窗簾收斂,透明的蝶消失不見,安靜地顫在一雙纖細的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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